Every Lonely Night, I Sing This Song.

原因

  

《我死在昨夜》

         明天要去南京玩。

  女孩儿刚上高二开始学习历史,对于六朝古都很有兴趣。行程在两个月前就订好了,和爸爸一起去,父女俩打算好好吃吃逛逛。明早7:05的高铁票,行李都已差不多收拾完。

  女孩儿洗完澡。妈妈正坐在客厅看电视,她就坐下来一起看。电视里在放一部外国片子,讲一个美国女人一个人跑去意大利寻求新的生活。影片的画面明快、清新,欧洲的古老小镇浓厚的人文风情透过屏幕强烈地传达出来,人们住在石头和泥砌起来的旧房子里喝红酒,朴素地狂欢,他们的生活似乎就是享乐本身,或者说享乐就是他们生活本身。美国女人开朗、热情,她笑起来能迸发出一种骨头里深锁着的乐观。啊,美利坚民族。女孩儿想。不用看就知道这是个典型的“美国女人”。是她的乐观使她坚强,还是她的坚强使她乐观?就像鸡和蛋一样令人感到有趣。

  你的眼镜带好了吗?爸爸弯着腰,一边翻找背包一边问。

  带好了。我戴隐形眼镜。女孩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回答。

  美国女人刚到意大利,想买一套住房,就去看了。那房子一进去,竟然扑棱棱地飞出了好几只鸽子。美国女人吃了一惊,然后就笑。美国女人要买下它。一套300年的老房子。房子的主人是个打扮考究、妆容精致的老太太,会说英语的意大利男人叫她伯爵夫人。伯爵夫人不愿意把房子卖给美国女人。

  那你要带隐形眼镜的药水。你带了吗?还有盒子。妈妈说。

  没有。我会带的。女孩儿说。

  美国女人愿意出很多钱买房子,用她拥有的所有钱,除去买锤子、买铁桶、装修、雇佣人……和巧克力,剩下的所有钱。可伯爵夫人不愿意卖。她觉得缺少上天的指示,不能卖给眼前这个诚恳的女人。

  我跟你讲,那你还要戴框架眼镜备用的。妈妈说。要放在眼镜盒子里,不要弄坏。

  美国女人笑了,她理解伯爵夫人不想买房子的心情。她准备离开,有点儿失落。正当她想走的时候,一只鸽子又扑棱棱地飞起来。白色的鸽子粪落在美国女人的头顶,顺着她的额头滴下。美国女人吓了一跳,慌乱地抹自己的头发,神情一瞬间几欲崩溃。伯爵夫人在这时候大笑起来。这房子她就卖给她!这正是上天的指示。会说英语的男人翻译给美国女人听。真的?她又笑起来。太好了。

  女孩儿站起来,去房间里拿了一副新的日抛隐形眼镜。高铁安检,隐形眼镜的药水能带的吧,妈妈?女孩儿一边问一边走进卫生间。一会儿她走出来,把一个盒子和一瓶旅行装的隐形眼镜清洗液装进背包。然后她走回沙发前,坐下。

  房子实在是很老旧。美国女人独自清理房间,打虫,吓得尖叫。

  这个怕虫的样子跟自己和妈妈简直一模一样。女孩儿看得笑起来。妈妈也笑。

  然后美国女人装修房子,认识新的意大利朋友,喝红酒,参加聚餐。她本来生活在旧金山,和深爱的丈夫离了婚,独自一人跑到无人认识她的欧洲小镇。她在暴风雨的夜晚飞奔在语言不通的异乡村镇,跑回那栋她倾尽所有买下的三百年老房子,电灯坏了,外面狂雷巨闪隆隆大作,房内她只身一人瑟缩在被窝里害怕得浑身发抖,却还安慰同在她卧室躲雨的猫头鹰。她恐惧得无以复加,惊恐间看见床头的圣母玛利亚画像,画像里慈爱的女人温柔地笑着,美国女人安静下来。绝望的孤独中,她终于感到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第二天会说英语的男人来看她是否安好,她才在阳光中醒来,第一时间往昨晚猫头鹰停留的椅背上看。那里只有一根褐色的羽毛。

  你闹钟定好了吗?爸爸直起腰,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背包问。

  要定几点?女孩儿问,眼睛并没有离开电视。

  早上七点钟的车的话,我们……六点就要出门吧。你想,走走弄弄,算上乘地铁,半个小时应该够……怎么样也得早个半小时到吧。差也差不多。定五点半。应该来得及。爸爸看着钟,絮絮地讲。

  好。我手机在充电,一会充好了就定。女孩儿回答。眼睛没离开过电视。

  美国女人应邀参加了意大利人的家宴,认识了一个气质很好的女星。她打算认真开始新生活,清理绿色藤条的时候却让一条蛇钻进了屋子。她请会说英语的男人来帮忙找蛇。那样阳光灿烂的午后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美国女人,和当她独自来到这个语言不通的异乡时第一个能与之顺畅交流的男人,帮她给伯爵夫人翻译的男人,暴风雨后的清晨来关照她的男人,替她找装修匠的男人,为她翻箱倒柜找一条不知道还在不在的蛇的男人。

  你手机的灯已经绿了呀。爸爸走到插座边弯下腰。

  还没充满呢。我刚刚看过了,百分之九十八。女孩儿回答,坐在沙发上动都没动一下。

  爸爸在客厅兜了一圈,回到背包边上。

  美国女人的情绪终于决堤了。她开始倾诉、哭泣,吐露她的绝望,失去所爱的痛苦,独自奔赴异乡的孤寂,对生活的迷惘。醒来没有起床的理由,午夜梦回涕泪满面,惶惶难终。她说自己不顾一切来到意大利倾家荡产买套旧房子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这栋房子有三间卧室,可是没有人愿意住进来。我也想在这栋房子里结婚,她说。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美国女人哭得脸颊泛红,不知道因为冷还是情绪激动,她攥着披肩颤抖着。会说英语的意大利男人静静地听她说完,点燃壁炉里的柴火。他说,阿尔卑斯山里有一段铁路,在有火车之前就修造完成了,因为他们知道,火车会来的。他们知道会来的。

  美国女人不再颤抖,笑了。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会说英语的意大利男人走过来看着美国女人的眼睛告诉她不要再哭,因为这会让他想跟她做爱,而他从没有对自己的妻子不忠过。美国女人的笑容凝固了,又化开。会说英语的意大利男人离开了房子。

  充满了,百分之一百。我帮你拔下来了,充电器装进包里。你可以刷牙了,别像昨天一样睡得那么晚,明早要起来的。爸爸说。

  好。女孩儿接过手机。

  闹钟别忘记。爸爸说。

  嗯。女孩儿说。

  去刷牙。别看了,早点睡觉。爸爸说。

  好。女孩儿立刻站起来,拿着她的电动牙刷去卫生间。妈妈正好在卫生间洗衣服。女孩儿开始刷牙。

  哦对,你明天是不是还要带牙套?

  对的。女孩儿含糊地回答。

  那你还要带个盒子。你拿好没有?不要明天早上急急匆匆的。妈妈说。

  牙套我今晚还要戴的。盒子我刷好牙就拿。女孩儿说。

  妈妈拿着洗好的衣服去阳台了。女孩儿吐掉嘴里的白色泡沫,漱口,仔细检查自己的牙齿是不是刷得干净。然后她对着镜子,扬起一个露出整齐的大白牙的笑。很好。看上去很好。她带上牙套,保持着刚才对着镜子咧嘴的笑意余韵,走出卫生间。

  电视里那部影片还在放。美国女人找到了一个新的意大利男人,那个人有着璀璨深情的蓝绿色眼睛。他们一起去吃饭、闲逛,然后在海滩边表白、拥吻。美国女人找到了她新的爱情。

  我给你找出了个眼镜盒子,记得把眼镜装进去。妈妈指了指茶几上的红格子眼镜盒。

  好,明天早上放。女孩倒了杯水。

  自己再想想有什么忘了没有,我去睡觉了。爸爸摸了摸女孩儿的头,说。早点睡。晚安。

  OK!晚安喔。女孩笑。

  还有什么忘记的吗?有什么忘带的?妈妈一边找晾衣架一边问。

  啊,有的,闹钟。女孩打开手机。

  南京中度污染。口罩!爸爸在卧室看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喊了一嗓子。

  对的对的口罩。3M的这个行不行?妈妈打开抽屉。3M的,有个阀门。一包有几个啊?哦,三个。三个,应该够了?就带这个?

  行啊,我再拿两个竹炭的。女孩拿了两个黑口罩从卧室里走出来。

  嗯。妈妈看着女孩儿吧两包口罩放进包里。你闹钟定了几点?

  五点。

  几点?

  五点。五点整。女孩儿说。

  会不会太早了?七点钟的票嘞。你多睡一会儿。妈妈说。

  那,五点半?女孩儿解锁了手机。

  五点……二十吧。应该正好。妈妈说。

  好。女孩儿设定好闹钟,又看向电视。

  电视里影片依旧在放。美国女人和新认识的那个意大利男人做爱,清晨醒来只穿着一件宽大的衬衣趴在他的胸口,男人笑着亲吻她。午后她出门,却在门口遇到了她在美国最要好的朋友。那是个亚洲女人,怀着孕挺着肚子远道而来看望她。美国女人惊喜地拥抱住挚友。

  女孩儿转过头。女孩儿从笔袋里拿出一直润唇膏抹了两圈。

  我睡啦。女孩儿端着一杯水走向卧室。

  嗯好。晚安。妈妈笑。

  晚安。女孩儿笑着回答。

  女孩走进卧室,到书桌前把水杯放下。她看到自己的两本笔记本,把它们理了理放在桌上。这两本本子挤满了女孩儿的摘抄,读后感,还有随笔。女孩儿对它们几乎毫无保留。这就是我所有活过的证明了。女孩儿想。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安眠药,倒了一把,塞进嘴里,就着水仰头吞下去。然后又倒出一把,吞下,直到瓶子空了。她把水杯放在床头的台灯边,就在以往每天晚上她放一杯水的位置。

  女孩儿脱下拖鞋,上床,掀开被电热毯焐热的温暖被窝,躺进去,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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